去年有一篇简短的小记发布在旧的网页上。如今年末回想起来,这两年的时光显得格外的特别:极为相似但也极为不同。索性两年并作一起写点什么吧。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故列叙人事,望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那些事
“你下半年还打算去美国吗?”
“你下半年还打算去美国吗?”这是那段时间我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已然是七月下旬,开学也仅仅是一个月内的事情。和往年不同的是,它变得如此扑朔迷离。赴美航线还没有恢复,大使馆签证也尚未重启,隔离政策似乎还是悬而未决。我孩童般地寄希望于一觉醒来,一切变得井然有序,和去年一样在月末登上赴美的航班,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或许是时间真的有些急迫了,父母开始敦促我作出决定。我内心是坚定的要去的,不同的是我期盼着这十几天里一切能完好如初,而大人们很清楚我得做一个特殊的行程规划了。他们是对的。
第一批的探路人找到了从柬埔寨中转赴美的路径。那是七月下旬,也正是我作出决定的时候。柬埔寨一行看来不可避免。抉择变成了是否重新签证。顺便一提,也许是经济学背景的缘故,我经常和朋友们说,我喜欢看人做选择,因为观察人们的偏好是一件有趣的事。这一年的我,似乎变成了那个玩家(game player)。大大小小的决定无可推诿,只有我自己才能决断。我开始翻阅各种文件,寻找是否需要重新签证的凭据。寻常时候,那或许只是几周时间,一趟面签的事情。然而,现今的困境是计算上面签预约的时间,我甚至很难在一个月内抵达学校。那是我不愿意的。也许是运气,在翻阅了纷繁复杂的条条款款之后,我清楚地知道,我那张有效的签证仍然是我求学的门票。虽然没有前人的数据点(data point),但是那些文件凭据最终扫清了我行程中绝大部分的不确定性。我将踏上一段从来未曾想过的旅程,那会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那张门票
回看到两年前。“运筹期末的时间改到考试周了”,H室友的话犹如晴空霹雳。我清楚地知道,考试周的时间只有一个时间段是间隔了三天的,而那是我预约面签的日子。预感的没错,本来放在最后一节课的期末改到了我预约面签的日子。我不得已要重新安排。
为了下学期的交流,大三上的课不仅要全部修满,大四上的复变函数也要提前修习,这是我预先安排好的。然而考试周的仓促成了我头疼的问题。I20寄到的时间已然是十二月中,在考试周面签无可避免。然而我竟没想到,唯一可以周转的一天也被无情的剥夺。一番权衡之后,我只得将面签的时间调整到数理统计和数值分析之间。而那之间只有一天。别无选择。一番计划内的惊心动魄必然上演。
当别人看到提着行李箱考数理统计的我时,估计会错以为那是我的最后一门考试而心生羡慕。四点半交卷,避免堵车,我只能坐地铁到天河机场。地铁在街道口,最快的路径是大循环到信息学部;考试地点是在教三,我便知道步行到信息学部那是十有八九的事了。武大的同学应该清楚地明白,要想在桂园挤上大循环那绝对是痴人说梦。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信部遮天蔽日的林荫道上,几乎没有一丝路灯光可以穿透昏暗。我试着一直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愿意尽全力去热爱的生活,是一直以来的学术梦想,是对科学与艺术中美的欣赏与痴迷,是沉湎于向未知发问而克服“所知障”的过程,还是希望能让这个世界哪怕只变好一点点的冲动。兼而有之。
九点的航班,给了我第一次在天空中复习的经历。机上形形色色的旅人,大多是差旅所迫。不知道他们是刚刚结束了这疲惫的一日后难得休憩,还是在计划着明天的日程而心存忐忑。我无可知晓。舱内的灯渐渐熄了,留下指示灯简单地告知行人前行的路。转开阅读灯,我拿出数值分析那本小册子,开始复习。灯光并不明亮,催人倦意。疲惫之中,偶然发觉映在纸上的灯光渐渐亮了。我抬头。是邻座的人浅浅的微笑。原本打算休息的他旋开了他的阅读灯给我照明。心生感动,连忙道谢,也为我搅了他的清梦而有一丝羞愧。降落在虹桥已然是十点半。我望着深褐色的天空,想着明天便要离开,三天后却又要前来的城市,思绪万千但又无语凝噎。
第二天的面签一切顺利,我又周转回了武汉。那张门票也的确让我付出了一些代价。那学期十几门课惟一一门没有满绩的便是数值分析。也让我纠结了好一阵子。考完复变函数,渐渐开始有种离别的氛围了。我去图书馆还完了书,心里想着下次再踏进图书馆又会是何时。生活就是这样,遗憾的是,我们却来不及好好道别。自那以后,我直至今日都没能再踏进那扇门。想必未来再去时,我的校园卡应该也不能放我入内了吧。
可谁又曾想,那张小小的门票又会牵连出之后那么多的故事。生活有时比电影更加戏剧和精彩。这或许也是我喜欢serendipity(我一直没有找到最能完整地表达出它的意味的中文翻译)这个词的缘故吧。
在费城—-缘起

在费城一年的日子必然会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高兴的,平静的,焦虑的,失落的,感动的,怀念的,那些人,那些事,相信在未来某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我会再让他们完完整整地跃然纸上。但我也清楚地明白,现在不是那个合适的时候。那我就简略小记些好了。
出国留学似乎很早就是计划内的事情了。
最早听闻留学,我想那大约是一年级时候的事情了。那是一次餐桌上的谈话,我还清楚地记得父母提到了“托福”和“雅思”这两个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十分新鲜的词汇。对于它们的印象也仅仅是如果你要去外国上大学,你要考这两个考试:去美国你要考托福,去英国你要考雅思。我还依稀记得我当时的想法。我想,哇,能去国外上大学,那一定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想,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也能去呢。
大约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吧,当我姐姐开始着手留学的时候,如果那时的我知道“理性预期”(rational expectation)这个词的话,那么我的理性预期应该是我的留学计划已然提上日程。当然对于本科还是研究生出国的决定,在其中的还有甚多牵扯,便不再提。之后便是大学,当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出了出去交换的决定后,这样一天终于抹去了一切的不确定性(uncertainty)而提前到来了。
也许是出国前仍然在经历紧张的考试周的缘故,又抑或是计划时间较为充分,我甚至在登上飞机前的那几天仍然没有些许情绪上的波动。直到在机场,我才突然发觉我要独自一人去一个新的国度了。我还记得小舅舅在看到我的照片后,用了一词,clenching (咬紧牙关)。浦东出关的地方用拉杆构成了类似S型的通道。如今想来三次从那里出发,和父母简短的分别后,我都刻意地不再回头多看几眼。而是顺着S型的通道匆匆而过。也许最是不愿意离别。在航班上,世界变得很小。当挡板拉上,舱灯熄灭,所有的旅客仿佛在那个时间段构成了一个新的国度。在那里,时间随着舱灯的变化而形成昼夜更替。我在想些什么呢。我在想,当我的同辈们、我的长辈们,只身一人远赴重洋的时候,在飞机上,甚至是在更遥远的海轮时代,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听闻过长辈们叙说“他们”的故事,却从不曾听过“他们”自己的讲述。当事人的那番思量总归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在看着湛蓝色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海洋时,他们又会不会想过今天的我在想他们之所想。那么多少年后,我的孩子,也许在某个同构(isomorphic)的时刻,又是否会生发出对我今日所思的感慨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落地费城,夜已深了。次日醒的很早,拉开百叶窗,雪后的初阳就照在沃顿的环顶上
在费城—-步行的乐趣
要说在UPenn的日子很难忘的一件事便是散步。和不同的人,聊不同的事,在不同的时候。
印象比较深的是在某一个周末的下午,一行人从校园走到了Delaware River。认识一座城市的方式最好便是去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走。你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邂逅不同风情的建筑,也可以细心体味一座城市的繁华与孤独。可能是因为刚刚忙完了一阵子,几个人便一拍即合要出去看看。但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想去之处,那便顺着路,朝东边河的方向走吧。
Penn的校园和城市离得并不远。也只有在校园正中间的Locust Walk上,大概才会是你想象中的大学的模样。Locust Walk 的两边是很多别致的小别墅。现在大多是兄弟会或者姐妹会的场所了。小别墅的大门上会有大写的希腊字母作为醒目的标记。Locust Walk也是松鼠猖獗的地方。在早上当你睡眼惺忪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时,如果你将早餐的包装袋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十有八九会被垃圾桶里的响动惊醒,当你疑惑地回想究竟这个包装袋在垃圾桶里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化学反应时,几只松鼠便会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然后抱头鼠窜让你彻底清醒。千万不要小瞧了松鼠的威力。记得朋友说过,他们宿舍有人因为觉得冬天太冷,出于好心把松鼠带进了宿舍,但是被宿管制止了。宿管说,它们会把你的家拆掉的。我听后心想,究竟是谁倒霉地见证了松鼠拆家的一幕,然后又将这个经验教训口耳相传?
走过Locust Walk不久,转到Walnut Street上便能看到30街火车站。如果你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它便是个极好的选择。我去Princeton 和Yale都是在那里坐的火车。当然,这又是另一件有趣的事了。再穿过一条小小的不知名的河便是费城的主城区了。古老的建筑和现代的楼宇穿插在费城的主城里。一面是1871年的市政厅,转过头去却又是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每一个街区(block)都是一块小小的拼图。每一代人都各自思考着属于自己的整体图案。于是用一年,十年,甚至百年为时间刻度。在空白的页面上放上自己的那一片插件。这幅拼图也许永远也不会完工,也许它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要说在UPenn的日子很难忘的一件事便是散步。和不同的人,聊不同的事,在不同的时候。
印象比较深的是在某一个周末的下午,一行人从校园走到了Delaware River。认识一座城市的方式最好便是去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走。你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邂逅不同风情的建筑,也可以细心体味一座城市的繁华与孤独。可能是因为刚刚忙完了一阵子,几个人便一拍即合要出去看看。但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想去之处,那便顺着路,朝东边河的方向走吧。
Penn的校园和城市离得并不远。也只有在校园正中间的Locust Walk上,大概才会是你想象中的大学的模样。Locust Walk 的两边是很多别致的小别墅。现在大多是兄弟会或者姐妹会的场所了。小别墅的大门上会有大写的希腊字母作为醒目的标记。Locust Walk也是松鼠猖獗的地方。在早上当你睡眼惺忪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时,如果你将早餐的包装袋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十有八九会被垃圾桶里的响动惊醒,当你疑惑地回想究竟这个包装袋在垃圾桶里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化学反应时,几只松鼠便会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然后抱头鼠窜让你彻底清醒。千万不要小瞧了松鼠的威力。记得朋友说过,他们宿舍有人因为觉得冬天太冷,出于好心把松鼠带进了宿舍,但是被宿管制止了。宿管说,它们会把你的家拆掉的。我听后心想,究竟是谁倒霉地见证了松鼠拆家的一幕,然后又将这个经验教训口耳相传?
走过Locust Walk不久,转到Walnut Street上便能看到30街火车站。如果你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它便是个极好的选择。我去Princeton 和Yale都是在那里坐的火车。当然,这又是另一件有趣的事了。再穿过一条小小的不知名的河便是费城的主城区了。古老的建筑和现代的楼宇穿插在费城的主城里。一面是1871年的市政厅,转过头去却又是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每一个街区(block)都是一块小小的拼图。每一代人都各自思考着属于自己的整体图案。于是用一年,十年,甚至百年为时间刻度。在空白的页面上放上自己的那一片插件。这幅拼图也许永远也不会完工,也许它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柬埔寨奇遇记
那些事的最后这一部分就留给柬埔寨之行吧。这段旅程说来仓促,但是给了我很多一个人出门在外时处事的思考。
可以说在这之前,我对柬埔寨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它处于东南亚的哪个方位我都毫无概念。到达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六点,机场不大,前来的大多是隔离的旅客。很快我便惊叹这个国家语言之丰富。他们可以用高棉语、英语、法语、中文交流。虽然我只能大体知道他们英语和中文的交流能力将将满足日常会话,但这足以让来自一个单一语种国家的人感到新鲜。从那时起,我便对这里的教育感到好奇。
机场大巴负责将我们送到隔离的酒店。那是我对金边的第一印象。金边的道路并不宽敞,路的两旁大概是类似于中国小商品市场的模样。那时大约是晚上七点,商铺大多已经关门,为数不多的则点着极为昏暗的灯。路灯也并不明亮,仅仅让道路显得有一丝照明。后来,在和当地人交流后我知道,这里的电力大多依赖越南进口,电价昂贵。很快狭窄的道路便开始拥堵。环绕着大巴的是各种摩托车,两轮的,三轮的都有。还有被称为tutu的摩的。它们最后都不得不挤上本就已经被商铺挤占的人行道。但是这里也不乏豪车。可能是因为其他车辆的衬托,这些豪车在道路上变得格外显眼。到了宾馆之后,拉开窗帘,窗外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多层房屋。有些被装饰一新,有些显得饱经岁月的侵蚀,还有些窗户则是用报纸糊上的。从我的房间向下看是一个十字路口,约莫是在九点之后,那里便不再车水马龙。

柬埔寨的天气是多变的也是分片的。一日之内,一城之间,而气候不齐。由于地处平原,从楼上眺望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天的尽头。于是,在一个午后,我便看着天边的乌云一点一点迫近。光明与昏暗以一线交割。终于,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天那边的雨倾泻下来,而我这里仍旧阳光正好。阳台下的人们毫无察觉天那边发生的事情:上了年纪的仍然团坐在方桌周围打着扑克;孩童仍在嬉闹追逐;不远处的道路上tutu也还载着客人争分夺秒。但是很快这边天阴沉了下来,而天的那边却愈发明亮。一面是昏暗在吞噬着光明,而另一面光明又在收割着残余的昏暗。孩童不再嬉闹,而是被父母拉着去整理、收回摆放在街道上的摊位。他们身手迅捷,训练有素,对这即将到来的暴雨早已习以为常。围坐着打扑克的仍然不愿收手,他们互相合计着,似乎是要再来一把。送外卖的骑手加快了速度,期待着在这最后的间隙完成订单。可又怎么会有那再来一把的时间,雨倏忽间便下了。打扑克的还没来得及发牌便端着桌子躲进屋子里去了。骑手也只能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我看着商铺里孩子,他们看着屋檐外的雨,在想着什么,入了神。
忘了是为了买什么,我光顾过那家商铺。店不大,一家人看着店铺。在一个货架后面,那孩子怯怯又好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澄澈,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朝他微笑。他微微低下头,说了声 “hello”。之后的话我没太听懂。可能是在向我推销他平常爱吃的零食吧。结账的时候,我问店主孩子在哪里上学。他用生涩的英文大概说着上午上学,下午在店里帮着照应。我再看看那男孩,大约六七岁,躲在角落里,抱着一本书。因为当天我便要赶飞机出发,想着留着当地的货币也无处使用。那仅仅一美元我便没让店主再找。店主竟连连道谢,感激地向我鞠躬。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着实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来说说柬埔寨的那一段小插曲吧。当我们到达柬埔寨后,其实面临了一次政策的变化。具体来说是取押金时间的延长,或者说是需要存满规定的期限而不能提前支取了。可能我一向比较乐观,虽然听闻了有些没有如期取钱而延迟机票的案例,我也没有太过担心。因为从信息上看,大概的情况只是原有的规定执行得毫无回旋的余地罢了。起初我也不太想费神自己搜集资料,大概看看别人在群里说些什么,便相信了。直到后来,可能因为延期的同学很是焦急,群里的讨论变得有些戾气、甚至有些暴躁了。我的情绪也出现了些波动:难道真的要被困在这里?最后渐渐平静下来,我决定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是在武大和行政人员打交道的经验比较充足,我知道要想解决这类问题一般需要你自己先把文件钻研透彻,然后才有交涉的可能。于是我又开始四处寻找柬埔寨卫生部的文件。幸运的是,最后竟然在美国驻柬大使馆上找到卫生部相关办公室的电话。找到时已经是晚上快十点钟了,我碰运气地拨了号码,竟然接通了。电话那边英文并不熟练,但是极为耐心,这也让我放心下来。我相信事情是可以得到解决的。我逐条地询问每一项规定,确定我的理解并无偏差,最后希望对方能向银行方面确定一下流程的合规再来回复我。我原本预期第二天的回复在那晚十一点钟便提前到来了。现在想来,我真的应该感谢那位工作人员,她本可以以不会英语为由敷衍了事,也不必在深夜为一个他国的过路者提供及时的帮助,但是事实上她耐心而周全地帮助我解决了之后所有不确定的流程。以后的事情便一切顺利,没有丝毫阻碍。其实我也明白,这些问题大体都来源于信息不对称。卫生部的要求和银行的要求并不容易被我们这些过路人知晓(网站上、收据上并没有清晰的标注),而我们在几次碰壁之后,便潜在地(implicitly)推断(inference)出了一套自以为是正确的信息。而这个后验的认知(posterior belief)和事实(truth)之间的偏差便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如果相对获取信息的成本(signal cost)不那么大的话,完美信息(perfect information)自然就是近似的最优解了。
如果说柬埔寨给我的感觉,我想可以概括为安静与不争。遇到的人、事都显得平静,随遇而安、怡然自乐。在苏联医院做核酸检测时,我遇到一个常来这边出差的人。他的理解是因为信仰佛教。人们相信因果业力,生死轮回。纵然贫富有别,也毫无嫉妒仇恨,而是选择行善积德以求来生。就像老者在大雨来临前仍要摸完最后一副牌再收桌;就像每一次光顾商店时,店主会连连鞠躬道谢;就像电话那端的工作人员用一个词一个词蹦出的英文耐心地解答我的问题;就像难以忘记的孩童清澈的眼眸和朴实的微笑。如此种种,当我看到他们时,绝没有同情心,而是一种爱心(《人间食粮》中有类似的诠释,我想那里会有比我更清楚的理解),甚至是敬畏。
当然,他也表达了一丝担忧,资本的注入,让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就像我在机场,当第一眼看到的广告就来自国内某地产商时的惊讶。我不曾想过资本的输入已经普遍到了这地步。离开的时候,司机问我还会再来吗?我说也许吧,毕竟吴哥窟还未曾拜访。我希望当我再来时,仍然能欣赏到这里生命独立而完整的快乐。
那些事就这样被我只言片语地记录下来了。我在每天睡前,写下这其中的某一小段文字。虽然皆是过往,却仍然在很多瞬间感到新鲜,都觉得是生命予我之馈赠。
那些人
我的第一个美国朋友
我的室友Nathan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个美国朋友吧。他是我的室友。
说来也巧,他正是从我原来的个人网站上认识我的。在假期的时候Upenn分宿舍的结果便会发布在网站上。我初来乍到,当然网站上便没有我除了名字以外的信息了。所以当我在某个清晨,发现陌生的他写了封email给我的时候,我十分惊讶。思来想去,也只有google我的名字才能找到我的邮箱地址了。之后问他这事,确实不错。
他是犹太人。那封邮件也十分有趣。主要是提前告诉我犹太教的一些风俗习惯以及节日。之后,我也有幸参加了一次充满宗教仪式的午餐。
我的那间宿舍是离门最近的一个,Nathan住在我隔壁那间。每天晚上,经过我房门口的时候,他都会和我聊上一阵。如此说来我的听力真的要感谢他,一开始我完全跟不上他的语速(至今那还是我听过最快的语速),后来才慢慢适应。
他很喜欢中国的文化,也很包容。在有些方面甚至比我还要熟悉一些,比如电影。有一天晚上闲聊,他突然问我知不知道Faye Wang。也许是发音习惯有些偏差,我一点也没联想到他说的是王菲。我问他她是谁。他告诉我,他最近看了一部电影,My People and My Country (我和我的祖国),主题曲王菲唱的。说着说着他开始哼那个调。我反应过来,遂大笑。还有一次,他又来问我,“你看过wolf warrior吗?”我又一脸困惑。我想“狼勇士”是什么电影呢,我心里面当时快速检索的是类似“勇敢的心”题材的电影,但是好像中国电影也没什么类似的呀。后来我一查原来是战狼,我很诧异地看着他。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说:“虽然反派是贪婪的美国人,但我十分喜欢它(very much enjoy it)”把我给逗乐了。
我回国之后赶上疫情爆发,那时候刚刚一月中旬,接到第一个国外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他希望我被困在家觉得单调的时候可以找他聊天,如果他可以帮上忙的事情也可以找他。可能是文化差异的缘故,我从没有想过他看到新闻之后会第一时间想到我,然后给我打来电话。那一刻,打心眼里觉得温暖,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后来我也问过他,怎么想到直接电话拨给我。他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会在乎(Because we are friends, I do care about you)”。是呀,朋友,这两个字足够了。
在之后,不管是大使馆迟迟不肯开门,还是在美国待得有些想家的时候,他都能做一个好的倾听者为我排忧解难。有这样一个异国的朋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挚友们
这两年的我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决定。几乎在所有时候,拿定主意之后,我会来问这些挚友们的想法。你们就像一面镜子,从中我看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了解我的。
这中间有我在武大的室友们;有在弘毅各个学科那种一百多人的大课上把安静的我区分出来的P同学;有在UPenn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和我深夜交谈的你们仨。能遇到你们,我足够幸运。
我和室友们的故事会放在某一篇回忆武大生活的文章中来写。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想过那是我至今最后一次走进105。也是人生的缺憾了。
说说另几件事吧。
我记得在UPenn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Alex郑重其事地和我说,“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打开来一些,我知道你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想一些事情,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我震住了。我确实很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思考:不管是做研究的时候,还是安安静静地看一本书,抑或在武大的时候,时常晚上一个人去看一场电影。我一直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是当你认真地提及这件事情之后,我开始渐渐觉得,交流也是一件快乐而重要的事情。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对独处时光的舍弃。我想这你也是明白的,不然你怎么会邀请我去新西兰生活一段时间以享受远离城市喧嚣的自在呢。
我现在依旧很怀念在Penn的时候,在晚上和你们聊的那几次天。那是下半年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最初是怎么认识你们三个的了。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那个负一楼的小研讨室里面,我们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了一些深刻问题的探讨:对于理想的生活状态,对于期待的工作环境,对于各自一些选择的原因的解释,对于感情与婚姻,对于人生的志趣。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信可乐也。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的家庭,经历过各不相同的前二十年的人生,在这个年纪,去听同龄人思考这些略显深刻的问题。或成熟、或幼稚,或相同、或不同,或引起共鸣、或不敢苟同,终究是一种成长。
在那之后,当我内心渴望着能来到美国,但是还不能下定决心的时候,你们告诉我如果你们MIT 和 ETH的项目没有取消的话,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的。当你们因为申请而略显忧虑来找我的时候,我告诉你们申请只是一种经历,更重要的是清楚地知道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为之努力。也许在未来某一天,我们能再去一趟费城,像我们最后离开时的那个夜晚,再一次坐在Butcher and Singer那间牛排馆里,说说这些年的故事。我还记得那个夜晚,费城Liberty Place上点上了圣诞树的灯光,就像今天的芝加哥。
师恩难忘
这篇小记中我没有具体写学术相关的内容,因为我相信会有更合适的地方来记叙他们。但是如果说这两年中如果有谁真正影响了我未来的学术生涯,我想那一定是我在UPenn的导师。他是我学术研究的启蒙者,这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我暂时隐去他的信息,因为不知道是否合适提及)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会面(meeting)的时候,他对我说:“我看得出你有自己的志向,做事也很认真。我只和你说一点,要成为一个好的经济学家,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是每一件事情,都可大可小,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这句话如今时时在我脑海中浮现,时时激励,也时时警示着我该怎样对待每一件事情。
找到一个问题切入点并不是一件易事。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当你的脑海里有一些想法的时候,如果深究,有些想法是太过容易而没有价值的(trivial),也有一些太过抽象而没有办法具象为模型。这两类自然是大多数的情况。导师在这里要求甚为严格,我连着被否掉了两三个提议(proposal)。直到最后成文的那一个。那一次我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在听完我的想法之后的欣喜。其实说来,我也只是隐隐地捕捉到一些灵感,甚至还没有形成一个baby model(雏形)。但是他信心最终传递给了我,之后也确实证明有些新的发现,也许这就是直觉吧。
简单的说,推导结果当然是研究的一大乐趣,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灵感会来敲门。特别是对于我这种时常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想问题的人来说,经常要在寒冷的冬夜从暖和的被子里爬起来,赶紧在纸上打下草稿以防忘记还能兴奋得睡不着觉。另一大乐趣,我想就是和导师会面了。那是一种思想激烈碰撞的快乐。每次会面虽然只有半个小时,但是从中我获益良多。会面的流程大体相似。比如说他会先逐一挑战(challenge)你有问题的假设,甚至告诉你这个结论不对。此时的他是严厉的。而你需要阐述这个结论为什么是对的,你在这里处理的关键点在哪里,而这个关键点可能他没有注意到。又抑或是你对基准模型(benchmark model)什么地方做了改动,而这个改动是有理有据(reasonable)并且具有决定性的(essential)。如果你能成功说服他,那时的他就会变得欣喜,甚至能得到夸赞。如果没有,那一定是某个问题被你忽略了。其实很多时候,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推导的思路和他挑战你的思路是有细微差别的。我不太容易能描述出那种感觉。很细微的角度转换带来的洞见也在塑造着你下一次思考问题的方式。来来回回激烈的论战,让你对自己的模型甚至能理解得更加深刻、立体。最让你佩服的是他能用他的直觉告诉你潜在的方向,而那些潜在的能出结果的方向最终都如他所预想的那样一一实现。就这样,类似的过程周而复始,我也渐渐习惯甚至享受于每一次的交谈讨论。总而言之,我愿意称它为一种追求真理的快乐,从而也渐渐理解《朝闻道》中那些接受了真理洗礼的人的兴奋和喜悦。而这种快乐是他带我找到的。
我记得离开UPenn前最后一次交谈。离别之时,他笑着对我说:“要努力啊”,我说:“好”
后记
今天是平安夜,我大概花了十多天睡前时间来写这篇两年的回忆录。起初我没有想到竟然会写成这么长篇幅的文章。但是每每提笔,那些人、那些事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虽然篇幅已然很长,但是难免还会有缺漏,这只是我这十多天笔力所能陈述的内容吧。如果这里没有记下属于我们的故事,那一定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娓娓道来或是希望那些故事成为我们专属的记忆。
之所以写这篇回忆录,是有两个动机。
一来最近帮着看几个今年申请的同学的文书。一天早上醒来突然看到其中一个的他微信和我说
“我觉得有你们这么多朋友、导师、学长、学姐和家人在旁边我真的很幸运。”
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每每想起自己是被爱的,被在乎的,被期望着的,便从心里觉得幸福。写下这些,当你们看到的时候,也希望你们明白,这些我都记得!
二来是因为在费城情绪比较低落的时候,我看到武大隔壁班班长的公众号。是时常里面一些推送的文字让我重新振作。我相信文字有它独有的力量。于是写下这些,也是为了给予耐心读完的“你们”在一些时候,继续热爱生活的勇气。生活就像几个月大的婴孩,他可能哭闹着让你厌烦,但当他向微笑时,你又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那就这样搁笔。看看窗外,昼辞昏聚,平安夜也就要到了。希望来年,生活是那个冲你微笑的孩子。
愿心之自由,共天地俊秀,有情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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